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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20161029翻動教育的泥土地:東部高中職教師多元文化增能工作坊/風車尾 分享講稿)

  青年的「失根」與「失能」是兩件我認為這個當下,青年所必須面臨的議題。它同時也是我們必須思考,並且調整給下一個世代的孩子們教育過程。在過去的兩年裡,因為風車尾的關係,接觸了很多大專青年,以及更深入到花蓮的各個社區,或許可以說是我自己的一些體會跟觀察。


  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們,容易的對某一片土地失去情感,而這一片土地通常是家鄉,是自己成長的那處所在。但是另外一面,我們又容易被一些情感激發,進而對於國家、家國之間有了激烈的情緒。這是一件我認為很矛盾的事情,這也是在兩年前學運的事件時,我去到現場的一個很大的感受。


  那時候我去到了現場,看到那麼多與我年紀相仿的同儕,我卻感到了一些悲哀。並不是他們那天去到了那樣的場合有什麼錯誤,而是這麼多的青年卻鮮少有人真的關注到實際的某一片土地。你也不能說他們沒有,大埔、六輕等等事件發生時,青年在其中也有不小的作用。但是對於東部來說,卻似乎永遠被人們忘記。我也是在前幾天去到了一個叫做山里的部落,才知道那裡當初被規畫要蓋一座水庫,整件事情沒有上報,網路社群中也無人討論,最後是居民依靠了自己的抗爭,才取消了水庫的增設。


  東部的狀況就是如此,講明白一點,少有青年會願意留在某一片土地去經營一件事情而沒沒無聞的等待了十年之後有人發現你。東部的社區工作即是如此,你會發現大進社區的理事長八十歲了,還堅持著用手寫計畫,到處請人幫忙謄打;你也會發現,北林三村的總幹事李美玲,可能是整個東部最年輕的社區工作者代表,但是她年紀卻也超過了四十。


  我的意思是,這些實際在東部社區與土地上工作的人們,他們都如此渴望著下一代的青年們進入到他們的視野,承接著他們的工作。但是眼前這麼多的青年,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去到東部,或者說他們也不願意去關注到實際的某一處所在。當學運這件事情過後,這群青年他們又回歸到自己的生活脈絡裡面;他們當初的熱情與激情,在他們面對畢業,離開了學生身分進入到社會的大脈絡底時,面對工作、生活,以及種種的責任和壓力,他們已難復兩年前的那種情景。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申請了計畫,並且成立了風車尾,基本上就是希望能夠去找到這個社會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去抵抗大的、主流的,以及過去教育制度總不斷洗腦你的那種生活模式。兩年下來,我覺得我可以大抵的總結了兩種出現在我們這一代青年上面普遍的情形,第一個是「失根」、第二個是「失能」。

 

  • 關於失根:

  就人文主義地理學而言,「空間」與「地方」這兩個概念很好的去解釋了我們怎麼對一片土地產生情感。空間簡單而言,是一個無意義的所在,而地方是一個被人們賦予價值的空間。若要舉例,就是眼前有一棟房屋,對於你而言可能沒有任何的意義,但是對一個居住在裡面的人,這個棟屋子就是他的家,這個家給他了諸種的情緒,如溫暖、安全、放鬆等等。但是對於你來說,就是一處空間而已。


  我們人如何對一處空間產生意義,使之成為地方,大多數的理論者認為需要有一些條件,其中一個最主要的條件是「長時間的停留」。若要解釋,可以用母親作為一處空間來解釋。我們知道嬰兒在發展的過程中,感官並未發展完全,他們看待世界可能是快速移動的,而且因為他們的移動能力有限,並沒有辦法去探索世界。因此,他們大多數時候停留的場所除了嬰兒床,便是母親的身上。他們在母親的身上,可以吸吮母乳,並且得到溫暖,還有人把屎把尿。因此我們第一個產生意義的空間,便是母親的身體,我們在這個身體身上得到了生理上的滿足與心理上的撫慰。這也是我們大多數人在成長的過程中,為什麼依戀母親的其中一個原因。這過程底,一個嬰兒不知道人是什麼、也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概念,但是他們知道依賴眼前所接觸到的這一個「空間」,可以得到上面的滿足情緒。

 

1.全球化與現代化的影響:

  當全球化的資訊爆炸,以及科技的發達底下,交通越來越迅速時,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在成長的過程中,已經跟上一代、上上一代的人們有了巨大的差別。首先是這張照片,大家第一眼便可以明確的知道這是日本,再看一下可能會發現這應該是日本的城堡。為什麼大家會知道?甚至為什麼一個沒去過日本的人會知道?那顯然的是因為資訊的傳播之故。一個台北的廣告總監,他說他在台北一整天從早到晚,他所接收到的廣告資訊至少超過三千六百則,但是大多數的都被我們遺忘。部分的被我們記住的,利用了高曝光量,去強行的在我們的海馬迴裡佔據空間。這件事情顯露出的是,我們已經在這個時代沒有太多的能力去選擇要吸收什麼樣的資訊,光是篩選什麼值不值得,便已經讓我們感到疲憊。使得我們因為太多不相干的資訊,壓迫、壓縮了我們所擁有的其他事物。


  在交通上,影響的最大的便是關於我們將空間轉化成為地方的這一過程。因為我們去到哪裡都太輕鬆、太快速,不論是心理上還是物理上,我們都感到輕鬆迅速且難以透過漫長的移動過程,使得某一條路、某一處所在因為移動的時長,而擁有了機會思考與蔓延。


  捷運便是如此,我嘗問過台北的朋友,他們對許多捷運站不了解,他們可能只記得自己常去的那幾個站,中間的路途是一片的空白。但是對於過去的人們來說,在沒有捷運前,他們必須一步一步的經過每一個地方,並且接收這些沿路的風景與差異;現在,他們卻在捷運的地下路線中,看著一個個廣告,以及窗外一片陰暗的地下台北。一個在台北成長的孩子,他們所接觸到最多台北的景色,究竟是地下道的陰暗,還是路面上千篇一律的大樓景觀?日常生活的一層不變,除了行為之外,還包含了空間,這都使得我們在成長過程與上一代差距甚遠。

 

2.教育使得空間感喪失:

  另一個很關鍵的事情是,當代台灣的教育制度完完全全將孩子脫離了原有的生活脈絡。舉例而言,以我自己過去讀的海星高中,我每天早上六點前要起床,六點半搭車前往海星,七點二十抵達學校。晚上五點半放學,買晚餐,然後夜輔到晚上八點五十,之後回到家晚上十點。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學校裡面,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家裡,已經完完全全沒有其他的時間提供給這種成長過的孩子們去感受到家屋之外的空間與土地;甚至在六日的時候可能還要去補習,去音樂班、繪畫班等才藝班裡面。家與學校之外的空間,對於他們而言是零互動。


  那麼你們會發現一件恐怖的事情是,這樣情況下長大的孩子們,他們對於土地有什麼樣的想法?他們對於社區有什麼樣的看法?如果將社區、土地比喻成為一種母體,我們就像是個複製人大軍,從試管裡出生,然後在國家的教育制度底下抓到一個個小空間裡面學習,學習完了以後便丟出去面對整個世界。在18歲以前,你接觸最多的三個空間,是交通工具、學校,以及家,我們對於整個世界認識因為資訊傳遞而理解,但實際卻難有真的依靠自己去探索空間。


  當我們回過頭來,要這一群青年們回饋土地,這樣的要求何其殘忍?要這一群青年怎麼對土地、對社區理解與產生情感?面對大的社會議題時,社會運動背後的激情與熱情可能可以促使他們在其中找到認同──這件事情我認為是來自於家國/國家間的集體認同情緒所致,但小到個體的情感依歸時,他們卻無依可歸。

 

  • 關於失能:

  另外一個很重要的感受,是「失能」。並不是說這一代的青年都沒有能力,而是被迫得失去了他們原本應該有的能力。這件事情可以從教育制度上面來談。

 

1. 教育的普遍性:


  第一個肯定會談到的事情是教育的普遍性,他使我們喪失了獨特性。並非說基本的教育是錯的,我們應當具備基本的一些知識,但是應該有更多的時間去留給每一個孩子去發展自己的獨特性。普遍性的教育模式好處在哪?最大的好處除了每一個老師準備的東西可以一模一樣,以及大家可透過一個明確的考試制度去區分彼此的高下,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好處。
 

  更多時候,反而更像是區分高下,而不得不使每一個孩子學習一樣的東西。這也就變得我們現在所有的教育制度都發生一樣的問題,孩子們為了競爭分數而學習,不是為了興趣而學習。好比我上一回看到某個青年文學家,他說要創立一個榜單,讓所有青年作家列在上面,大家可以看到誰誰誰的作品出現了,誰的作品得獎了──好讓這一代的青年作家們知道彼此的競爭對手是誰。這是一件多麼令人瞠目結舌的發言,在競爭的底下,許多事情的本質喪失了。


 

  而當大家把所有時間都花費到學習依些不必要的「通常知識」時,個體的特殊能力沒有餘裕的時間發展,就好比要一個有繪畫天賦的孩子去跟人家比較數學,一個對於數學擁有天賦的孩子要他去寫作文,之後評分上面,兩個孩子都成績慘不忍睹──因此被教育制度認為,沒有將來的孩子。這件事情何其荒謬?
 

2. 教育制度與鄉村聚落:


  教育的高等化與專一性,使得一個個青年喪失了在某些地方生存的能力。簡單而言,台灣的教育現在普遍為大學畢業,大部分的大學畢業生具備了該系所的專業能力,他們的專業能力能夠付出在許多地方,但是很難會有一處所在是鄉村。因為太細緻化的專業分工,只可能出現在都市裡面,都市的人口基數龐大,足以讓這樣的社會分工模式進行。但是進入到鄉村時,僅擁有一項專業能力的大學畢業生,他們便會覺得窒礙難行。
 

  如果以商業行為來看便一目瞭然。最明顯的例子即是莊村中的雜貨店,作為現代超商的原型,村莊中的雜貨店早在六七十年前便開始販售家用的各式各樣物品,從鹽、糖等調味料,到日常的飲水、飲料、點心、糖果、乾貨,以及香菸、酒類等等,甚至有些雜貨店還另販售當日採摘的蔬菜農作。
 

  雜貨店作為鄉村地區最顯著的產業與標誌的原因,即是他們盡力的去滿足鄉村的多元化需求,而不是以單一、專業化的商品作為營利目標。這樣的型態有悖於我們過去的教育方式,進入到資本化、工業化時代,青年們紛紛因為學科、學業,將自我的能力侷限,並且單一化的深入成為「專家」。然而,農村地區需要的不是單一的專家,而是需要具備多元能力以應付鄉村各個問題的「庸才」──什麼都要會、什麼都要懂,我們認為這是許多鄉下人的特色,他們可能會抓漏、修水電,甚至懂一點「土水」,還會修理農機具;但若你問他原理──他只會拿著板手敲敲打打。更具體一點來說,在鄉村地區你必須什麼都會一點,沒有辦法如都會區透過社會分工的方式生活。
 

  在一般的鄉村聚落裡面不是沒有分工制度,同樣的有,但是它的分工制度沒有辦法達到像都會區一般的細緻。過往我們的教育雖然有強調通才的培養,但是他們沒有將知識轉換為生活技能的這一區塊(至少以我自己的經驗,我認為沒有);哪怕是技職類的學校,他們雖然把專業知識轉換成為某種生活技能,但是那些生活技能基本上是服膺於都會區的精緻分工模式。當然,大學就更不用提,大學的許多知識層面是脫離社會與實用的(這並不代表不重要),它需要某種程度的轉換才能。所以基本上,我認為現在教育系統出來的學生,沒有能力在教育完成後便在鄉村立足的原因在於此。

 

  • 失根與失能的一代:
     

  簡單而言,失根與失能的一代,我認為可以定調為我們這一代青年的某種共感。我們不知道何處可以依歸,因此也就無法在土地上長出力量,而當我們想要在土地上成長自我的時候,又發現我們對於生活的無知,使得我們無法進入到其中,空有能力卻不知道如何實踐。兩年來我接觸到很多大專青年,他們跟我說沒有夢想,不知道以後要幹嘛;或者說自己有一些想法,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有一些人,他有著熱情,以及對於社會現實的不滿,他們卻在真的進去到某些場域的時候茫然了。我總結了我自己成長至今的一些經驗,也有這幾年因為投入青年培力工作時的體會,我沒有太好的方法去解決這些問題,但我們團隊所做的事情就是,重新帶領他們認識土地,並且從土地上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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